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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车文学 www.pcwx.cc,惆怅旧欢如梦文集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父亲在世时,喜欢种些花花草草。那时在镇上,种花的人家并不多见。父亲去到各处,见到好的花,就千方百计的讨些花种回来,种在门前的小院里。

    都是极寻常的花,菊花、石榴、鸡冠花、指甲花、太阳花、夜来香,茉莉、扶桑花、月季花。父亲把它们间着来种,季节更迭,花们也次第地开了又谢,把父亲的小院落装点得生机盎然,姹紫嫣红。

    父亲种得最多的还是月季。大约因月季极贱生,且一年四季都开花吧。

    是极普通的品种,随便剪一枝插在土里便可成活,次年便长得极葱郁,花开粉红色,尤以春冬两季花开最盛。

    月季和玫瑰一样,多刺。父亲在院子的周围以至于墙角都插上了月季。长到齐脚高时,无形中成了篱笆。春天花开时,如霞的粉色把家团团围住,那是月季花海组成的篱笆啊,明艳逼人,常常吸引路人驻足观望。

    放暑假了,哥哥和姐姐都从学校里回来。吃过晚饭后,大家搬了凳子,聚在院子里乘凉。院子前面是刚收割完毕的稻田,青蛙在空旷的田野里此起彼伏地啯啯鸣叫,点点昏黄的萤火来来往往,近了又远。院子弥漫着夜来香馥郁的香气,满园粉红的月季,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华。父亲向我们询问着学习的情况,母亲永远是低眉顺眼地在一旁作听众,奶奶则喋喋不休地重复着“书中自有黄金屋”的古训,或者讲着那述说了无数次的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哥哥和姐姐说着学校里的新鲜事,我比他们小了一截,永远插不上嘴,只有听的份。妹妹还小,可以围绕在爸妈的膝下撒娇作痴

    奶奶那时的身体还很硬朗,做得一手好针线活。我记得那时家里的几个房间,门前都挂着奶奶手工缝制的门帘,奶奶在上面绣了花和诗词。其中挂在门厅的一副,只是一块纯白的布料,上面用红丝线绣了一首诗:“门外有花开,花征(影)倚月栽,月移花影转,帘卷月光来。”也不知作者是谁。奶奶向我们吟诵这首诗时,还带着她娘家的浓浓乡音,语调抑扬顿挫,婉转动听。诗的意思明白如话,奶奶和我们解释的时候,念出“门外有花开”一句,随意往门外就是一指,而门外的小院里,月季花开得正灿烂,这小诗仿佛是专为我家而写的。

    渐渐年长,常常会回想起当年父亲在世时,一家人围聚院里共享天伦热闹温暖的场景,那一首诗,分明就是当时幸福恬淡生活的写照。

    而那两年,一切似乎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父亲的事业蒸蒸日上,他的教学水平在小镇以至于县城里都小有名气,每年拿回大大小小的奖状,姐姐即将高中毕业,考上大学似乎不成问题,父亲甚至在院子里挖了一口水井,清澈的井水由水管里汩汩流泻而出时,我看见父亲脸上隐隐的笑意,他怡然自得地浇灌着自己的小花园。

    而一切的热闹繁盛过后,似乎都注定是要衰落的。

    次年的初夏,父亲就病了,这一病倒就没能再起来。我从别人口里得知父亲病危要从医院转回家的消息时,正在门前的小院里玩耍。年少的我茫然无措地站着,仿佛没有听清楚,又好象都听明白了。脸上泪水肆意地奔涌着。爸爸真要离开我了吗?他平时对我们这样地严厉,少有温情,而我是他关注最少的女儿。他去了,再不会有人在我数学只考了几分时,拧着我的脸,恨铁不成钢地责骂我笨了,我亦不必再见了他的影就如老鼠见了猫一样的怕了。可是我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地往下流。

    满园的月季依然如火如荼地盛放着。

    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迅速地衰老了。她不再有兴致用抑扬顿挫的曲调给我们哼唱诗词,亦不再重复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那幅门帘徒然地挂在门厅里,帘外依然有花影,有月光,可不再有共聚谈笑的热闹温暖的场景。

    月季花开了又谢,见证自父亲走后艰辛苦涩的生活。苦难亦使我们几兄妹迅速地懂事成长起来。相继地出来工作后,我们把母亲和奶奶都从老家里接了出来。因无人照管,父亲的小院日渐地衰落下来,月季花也渐渐地开败了。那一口水井最终成为一口枯井,枯枝残叶覆盖于井盖,不仔细看,没人能辨认得出那曾经是一口有清澈水源的井。

    母亲在我们几个儿女间来来往往地住,衣食无忧,儿女孝顺,在旁人眼里,她是苦尽甘来了。可是一向好脾气的母亲,偶尔却会抱怨说自己象个没巢的鸟儿,在各处飞来飞去,却没有个落脚点。

    每每母亲唠叨地和我说起时,我唯有沉默,我无法安慰母亲。我知道她是在怀念父亲。若父亲还在世。这时该已退休,赋闲在家的他,有更多的精力和时间来经营小院,满园的月季也一定会开得更艳更美。有父亲的陪伴,母亲当然会比跟在儿女身边更幸福。

    而母亲,她知不知道,已结婚生子的女儿埋藏在心底的无法与人言说的心愿呢。

    那就是:在休息日里,携夫带儿一起回娘家--那有父亲在的老家的小院里共享天伦。

    我曾不止一次地揣想过,父亲若还在世,已作爷爷的他,性情肯定会有所改变,不会再象从前般刻板严厉,让人难以亲近吧?在老家的小院,头发已花白的老父亲,也许在笑容可掬地与我的儿子嬉戏笑闹,又或者在教儿子奶声奶气地念“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一旁是笑吟吟的好脾气的母亲。他们的身后,是一排月季花围成的篱笆--那是天底下最奢侈豪华的花海组成的篱笆啊。朵朵粉红的月季,张着明媚的笑脸,美得令人难以置信。

    失去丈夫的母亲,跟着儿女,失去了真正意义的家,而对于我来说,失去了父亲,从此也就失去了真正意义上的娘家。那有着满园艳美月季和清澈井水的温暖的家园,从此只是埋藏于心底的一个美梦,距离我如此遥远,触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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