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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车文学 www.pcwx.cc,落不定的尘埃:阿来藏地随笔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器,从暖壶里给我斟上一杯热咖啡,然后,我们一起坐下来闲话。继续驾车上路时,我突然感到锥心的痛楚。因为我想起了另外一个拖拉机手,他是我中学时代最要好的同学。一次回乡,人们告诉我,他曾开着他的拖拉机翻到了公路下面。当时他可以自救,但他没有采取任何自救的措施。那天,我问他为什么,他面无表情地说:“觉得就这么突然死去挺好,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那时,我感到的就是这种锥心的痛楚。他是村子里那种能干的农民。能在20世纪80年代开上一部拖拉机四处奔忙就是一个证明。后来,他用挣来的钱开上了卡车,开着卡车长途贩运木材挣钱。那是90年代。后来,这个少年时代的朋友就殒命在长途贩运木材的路上。山上的木材砍光了,泥石流下来了,冲毁的是自己的土地与房舍。少年时代,我们一起上山采挖药材,卖到供销社,挣下一个学期的学费。那时,我们总是有着小小的快乐。因为那时觉得会有一个不一样的未来。而不一样的未来不是乡村会突然变好,而是我们有可能永远脱离乡村。的的确确,在异国的乡野中——有着朴素教堂与现代化的干净的小镇的乡野,我又想起了他。不只是一个故事,而是一种痛楚。

    我还想起一个人。

    一个读书读得半通不通的人,一个对知识带着最纯净崇拜的人。他带了很多从捣毁的学校图书馆里流失出来的书回到乡下。以为自己靠着这些书会了悟这个世界的秘密。而他还有另外一个朋友,一个不相信书本,相信依靠传统的技能就能改变命运的人。他们曾经真实存在吗?他们是出于想象吗?对一个小说家来说,从真实处出发,然后,越来越多的想象,想象不同于自己的生活道路的人的种种可能。生活中有那么多歧路,作家自己只是经历了其中的一种。而另外的人,那些少年时代的朋友的去向却大相径庭。我知道他们最终的结局,就是被严酷的生活无情地淹没。但内心的经历却需要想象来重建,于是,我在印第安纳停留下来,开始了《空山》第三卷《达瑟与达戈》的写作。这次写作不是记录他们的故事,而是一次深怀敬意与痛楚的怀念。至少在这个故事中,正是那种明晰的痛楚成为我写作的最初的冲动,也是这种痛楚,让我透过表面向内部深入。一个作家无权在写作的进程中粉饰现实,淡化苦难。但我写作的时候,一直有一个强烈的祈愿,让我们看到未来!

    异国的乡村的现实似乎也不是中国乡村的未来,那么,让我们看到自己的未来!

    3 关于消逝:重要的是人,还是文化

    其实,无论是步步紧逼的现实,还是关于人类社会历史进程的常识,我们都知道,一切终将消逝,个体的生命如此,个体生命聚集起来的族群如此,由族群而产生的文化传统也是如此。这些都是一些基本常识。我用怀念的笔调和心情来写那些消失与正在消失的生命,以及他们的生存方式。所谓文化,并不是如一些高蹈的批评家所武断地认为的那样,是出于一种狭隘的文化意识,更直接地说,是出于某种狭隘的民族本位主义。

    是的,消失的必然会消失。特别对文化来说,更是如此。自从有人类社会以来,族的形成,国的形成,就是文化趋同的过程,结果当然是文化更大程度上的趋同。如果说这个过程与今天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因为信息与交通的落后,这个世界显得广阔无比,时间也很缓慢。所以,消失是缓慢的。我至少可以猜想,消失的缓慢会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人们在不知不觉中习惯这个消失的过程,更可以看到新的东西慢慢地自然成长。新的东西的产生需要时间,从某种程度上说,进化都是缓慢的,同时也是自然的。但是,今天的变化是革命性的:迫切、急风暴雨、非此即彼、强加于人。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不然,你就成为前进道路上一颗罪恶的拦路石,必须无情地毫无怜悯地予以清除。特别是20世纪,特别是20世纪的后50年,情况更是这样。而且,今天越来越多的人在形成共识:那个时代的许多事情至少是太操之过急了。结果是消灭了旧的,而未能建立新的。我们的过去不是一张白纸,但我们费了好多劲去涂抹,要将其变成一张白纸,以期画出“最新最美的图画”。但结果如何呢?涂抹的结果不是得到一张干净的白纸,而是得到一张伤痕累累的、很多脏污残迹的纸。新图画也成为一个遥远的梦想。政治如此,经济如此,文化更是如此。今天的许多社会问题,大多数都可以归结为文化传统被强行断裂。汉文化如此,少数民族文化更是如此。这不是我的发明,我不过是吸收了这个社会大多数人的共识。正是基于这样的认知与感受,我的小说中自然关注了文化(一些特别的生活与生产方式)的消失,记录了这种消失,并在描述这种消失的时候,用了一种悲悯的笔调。这是因为我并不认为一个生命可以在任何一种文化中存身。一种文化——更准确地说是生活与生产方式的消失,对一些寄身其中的个体生命来说,一定是悲剧性的。尤其是在我所描述的这个部族,这个地区,在此之前,他们被区隔于整个不断进化的文明世界之外已经太久太久了。这不是他们主动的选择,这是他们从未出生时就已经被规定的命运。政治学或社会学对此种状况的描述是“跨越”。须知,社会的进步不是田径场上天才运动员一次破纪录的三级跳远。屏气,冲刺,起跳,飞跃,然后欢呼胜利。这个社会当然落后,但这种状况不是老百姓造成的。社会当然应该进步,但他们从来没有准备过要一步跨越多少个世纪的历史。于是,当旧的文化消失,新的时代带着许多他们无从理解的宏大概念迅即到来时,个人的悲剧就产生了。我关注的其实不是文化的消失,而是时代剧变时那些无所适从的人的悲剧性的命运。悲悯由此而产生。这种悲悯是文学的良心。

    当我们没有办法更加清晰地看到未来时,这种回顾并不是在为旧时代唱一曲挽歌,而是反思。而反思的目的,还是为了面向未来。如果没有反思,历史本身就失去了价值,只不过文学的方法比历史学普遍采用的方法更关注具体的人罢了。

    我很遗憾读到了一些文字,以为这个作家就是一个愿意待在旧世界抗拒并仇视文明的人。我不愿意揣度是因为我的族别,以为有了这样一个族别就有了一个天然的立场,在对进步发出抗议之声。我愿意相信,这样的声音只是基于简单的社会进化论的一种只用政治或社会学的眼光来阅读文学作品的一个结果。我想,这就是桑塔格所指控的那种“侵犯性”的阐释。

    萨义德说过这样的话:“所有文化都能延伸出关于自己和他人的辩证关系,主语‘我’是本土的,真实的,熟悉的,而宾语‘它’或‘你’则是外来的或许危险的,不同的,陌生的。从这个辩证关系衍生出一系列的英雄和怪兽,开国者和野蛮人,受人尊重的名著和被人轻视的对立面;这表达了一种文化,从它最根本的民族自我意识,到它纯净的爱国主义,最后到它粗鄙的侵略主义、仇外,以及排他主义的偏见。”

    我在最近为自己的一本韩文版小说集所写的序中这样说:“我曾经遇到一些读了我的书后不高兴的人,因为我说出了一个与他们想象,或者说别一些人描绘的不一样的西藏。因而我在什么地方冒犯了他们……他们不想知道还有另一个西藏。好在,大多数的读者不是这样。我写作的动力也正是源于大多数读者不是这样。在我的理解中,小说家是这样一种人,他要在不同的国度与不同的种族间传递信息,这些信息林林总总,但归根结底,都是关于沟通与了解,而真实,是沟通与了解最必需的基石。”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甚至不是一个如今风行世界的文化多样性观念的秉持者。

    这个世界上有着多种多样的文化是一个客观事实。这个世界上很多文化正在消失也是一个客观事实。这些文化所以消失,大多是因为停滞不前而导致其在现代社会中无法适应,也就是竞争力的消失。保护和尊重文化多样性的观念首先来自身居文化优势地位的西方知识分子,用历史学家许倬云的话说,这是因为担心多样文化的消失,“可能会剥夺了全体人类寻找未来方向的许多可能选项”。但我不大相信,按现今社会的发展态势,人类会停下来,回过头去寻找另外的社会进化途径,去重新试验那些“可能选项”。这种以生物界的进化理论为根据的文化多样性理论表面看来具有充足的理由,但实际情形可能并不是这样。因为,文化不是一个独立的问题,而是与政治、经济紧紧地纠结在一起。任何一个族群与国家,不像自然界中的花草,还可能在一些保护区中不受干扰地享有一个独立生存与演化的空间,文化早已失去这种可能性了。基于这样的认识,我不哀悼文化的消亡。但我希望对这种消亡,就如人类对生命的死亡一样,有一定的尊重。尊重旧的,不是反对新的,而是对新的寄予了更高的希望,希望其更人道,更文明。在任何一种文化中,人们哀悼逝者,讲述死者的故事,缅怀那些从身边消失的人的音容笑貌,肯定不是因为仇视新生命的到来。

    我始终觉得,我们的思想中有一种毒素,那就是必须为一个新的东西,或者貌似新的东西尽情欢呼,与此同时,就是不应该对消逝的或正在消逝的事物表示些许的眷恋。我们一直生活在一种对“新”的简单崇敬中间。认为“新”一定高歌猛进,“新”一定带来无边福祉,“新”不会带来不适应症,“新”当然不会包含任何悲剧性的因素。

    必须再说一次,我希望“新”的到来,“旧”的消失的过程中,能够尽量少一些悲剧,不论这些悲剧是群体性的还是纯粹只属于某些个体。

    我并不认为写作会改变什么,除了自己的内心,也许可能还有另外一些人的内心。

    我比较信服萨义德的观点,他说,知识分子的表达应该摆脱民族或种族观念束缚,并不针对某一部族、国家、个体,而应该针对全体人类,将人类作为表述对象。即便表述本民族或者国家、个体的灾难,也必须和人类的苦难联系起来,和每个人的苦难联系起来表述。这才是知识分子应该贯彻的原则。他说:“知识分子的重大责任在于明确地把危机普遍化,从更宽广的人类范围来理解特定的种族或民族所蒙受的苦难,把那个经验连接上其他人的苦难。”

    我想,当一个小说家尽其所能作了这样的表达,那么,也会希望读者有这样的视点,在阅读时把他者的命运当成自己的命运,因为相同或者相似的境遇与苦难,不同的人,不同的族群,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或者曾经遭遇与经受,或者会在未来与之遭逢。从这个意义上说,任何一个文本都是一个人类境况的寓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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