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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车文学 www.pcwx.cc,地海六部曲4:地海孤雏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乌鸦嘴,晦气的乌鸦嘴,恬娜想,满腔怨恨地瞪着带来坏消息的信差。

    “她生病了?”

    “病人膏肓。”镇生说,浮起一抹可能想表达同情的虚假微笑。“冬天生的病,她很快变得衰弱,所以她说要告诉你,她很想在死前见你一面。”

    “谢谢你带来的消息。”恬娜肃然说道,转身进房。镇生与星火一同进了羊舍。

    他们准备晚餐时,恬娜对格得及瑟鲁说:“我必须去。”

    “当然,”格得说:“你若想,我们三人可以一起去。”

    “你愿意吗?”终于在一整天后,她的脸庞亮起,乌云退散。“噢,”她说:“这这好我不想问我想或许瑟鲁,你想不想回小屋,欧吉安的小屋,一下下呢?”

    瑟鲁静静思索。“我可以看看我的桃树。”她说道。

    “是的,还有石南,还有西皮,还有蘑丝可怜的蘑丝!我多么想,我多么想回到那里,但总觉得不对劲。有个农庄要管,还有所有的”

    她感觉好像有别的原因阻止她回去,不允许自己想着回去,甚至在渴望回去之前,都不知道存在这么一个原因。但无论原因为何,均如灰影,如遗忘的文字一般,隐匿而逝。“不知有没有人照顾蘑丝,有没有人去找治疗师。她是高陵上唯一的治疗师,但弓忒港那儿一定有人能帮她。可怜的蘑丝!我想去现在太晚了,但明天,明天一大早。主人可以自己顾早餐!”

    “他学得会的。”格得说道。

    “不,他不会。他会找个笨女人帮他弄。啊!”她环顾厨房,表情明亮而炙烈。“真不想将我这二十年来刷在这张桌子上的心血都留给她。希望她懂得珍惜!”

    星火把镇生带进屋内用晚餐,而依照一般待客之道,必须供他当晚住宿,只是买羊人不愿留下过夜。如果他留下,睡的就是她家的床,恬娜对此念头毫无好感。在春夜深蓝暮色里,她满意地看他返回村里招待人家中。

    “儿子,我们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去锐亚白。”她对星火说“鹰跟瑟鲁,还有我。”

    他看起来有点害怕。

    “就这样走了?”

    “你也是这么走,这么回来的。”他母亲说道“现在,星火,仔细听着:这是你父亲的钱箱,里面有七块象牙片,还有老桥男的借据,不过他还不出来,因为没东西可还。这四片安卓钱是火石连续四年将羊皮卖给谷河口修船商所赚来的,你那时还小。这三片黑弗诺钱,是索力跟我们买高涧农庄时付的钱。是我让你父亲买下那座农庄,也是我帮着他清理,脱手卖掉,所以我拿这三片,因为是我赚的。其余的,还有这座农庄,是你的。你是主人。”

    高瘦的年轻人站在那儿,呆望钱箱。

    “全部拿去吧,我不想要。”他低声说道。

    “我不需要这些,但谢谢你,儿子。留着这四片。你结婚时,算是我送给你妻子的礼物。”

    她将盒子收回火石一向放置的地方,橱柜最上层的大盘子后面。“瑟鲁,现在去把东西收好,我们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

    “你什么时候回来?”星火问,语气让恬娜想起过去躁动、孱弱的孩子,但她只说:“孩子,我不知道。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就会来。”

    她忙着拿出旅行靴履及背包。“星火,”她说道“你可以帮我个忙。”

    坐在炉火边的他,看起来茫然阴郁。“什么事?”

    “找个时间去谷河口一趟,见见你姐姐,告诉她我回高陵去了。跟她说,如果她需要我,就送个信来。”

    他点点头,看着格得已习于旅行,整齐迅速地收起少数私人物品,将盘子放好,让厨房回复整齐。之后,他坐到星火对面,将一条绳子穿过背包上的孔眼,好束起开口。

    “这得用种特殊的结,”星火说:“水手结。”

    格得沉默地从壁炉另一端将背包递给他,看着他沉默地示范绳结。

    “像这样滑动。”他说道,格得点点头。

    他们在黑暗寒冷的清晨离开农庄,太阳很晚才会照到弓忒山西面。在太阳终于绕过硕伟南峰,照耀在他们背上之前,只能靠走路保暖。

    瑟鲁走路的速度已是去夏的两倍,但这段路程仍需时两天。下午时分,恬娜问道:“我们今天要不要去橡木泉?那里有个旅舍之类。我们在那里喝了杯牛奶,记不记得,瑟鲁?”

    格得抬头,悠悠看着山边。“我知道有个地方”

    “很好。”恬娜说道。

    在路上还不到可以看见弓忒港的高处转角前,格得转向路边一片伸入陡峭山坡的森林。西下落日为树干间与树枝下的阴暗斜斜送入一道道红金色光芒。三人沿着恬娜不识的小径爬了半哩多,突然遇到山坡的一道小阶,或是平台,背后的山崖及围绕的大树阻挡强风进入这片碧绿草地。从那里,可以直直望向北方高山,而从巨大杉树间可以清晰看到西海。一片寂静中,只有风袭时的林涛。一只山云雀悠长甜美地在阳光下唱着,然后落入鸟巢,隐藏在人迹罕至的翠草间。

    二人吃着面包及奶酪,看着黑暗从海面往高山蔓延,用披风堆成床铺睡下,瑟鲁靠着恬娜,恬娜靠着格得。恬娜深夜里醒来,附近一只猫头鹰正呼呼叫,重复如钟鸣般的甜美乐音,而在远方山上,它伴侣回应如钟声魅影。“我要看着星辰落入海里。”但她随即又怀着心中宁静,坠入沉眠。

    她在灰白清晨苏醒,发现格得坐在身旁,披风紧裹肩膀,穿过树林望向西方。他黝黑的脸庞十分沉定,全然静默,如同她许久以前在峨团海边所见。现在,他的双眼不同于当时的低垂,而是望向浩瀚无涯的西方。随着他的眼神,她看到旭日初升,玫瑰与金色荣光,澄澈地映照在整片天际。

    他转头身面对她,而她说道:“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爱上了你。”

    “赐生者。”他说道,然后俯身向前,吻着她的胸脯与口唇。她拥抱他片刻。两人站起,唤醒瑟鲁,继续前行。他们走入树林时,恬娜回头向那片小草地望了一眼,仿佛命令它,守护她曾在此感到的喜悦。

    旅行第一天的目标通常只是前进;今天,他们会抵达锐亚白,恬娜满心挂记的都是蘑丝阿姨,想着她发生什么事、是不是真的濒临生死边缘。但随着天色及路程的进展,她的脑海无法抓住关于蘑丝的思绪或其余念头。她很疲惫,不喜欢再次走向死亡的感觉。他们经过橡木泉,沿峡谷向下,再度爬坡。抵达最后一段通往高陵的漫长上坡路时,她双腿沉重难举,思绪驽钝混乱,牢抓某个字或景象,直到它变得毫无意义。欧吉安家里的碗盘柜,或是看到瑟鲁的玩具草袋而浮现的“骨头海豚”几个字,不断重复。

    格得迈着轻松的旅人步伐节奏,瑟鲁在旁疲累行走。不到一年前,同个瑟鲁因为这段长坡累得不成人样,必须让人抱。但那是因为历经更漫长的全天跋涉,而孩子当时尚未自她遭受的惩罚恢复。

    她老了,老得不能走这么快。上坡如此困难。老太婆应该待在家里炉火边。骨头海豚、骨头海豚;骨、捆、捆缚;骨头人、骨头动物他们走在前头,他们等着她。她缓慢。她疲累。她挣扎爬上最后一段山路,来到两人站立处,高陵上平坦坡道。朝左是锐亚白的屋顶,往山崖边下斜;往右是通往宅邸的路。“这边。”恬娜说道。

    “不对。”孩子说,指着朝左的村庄。

    “这边。”恬娜又道,然后往右边走去。格得跟随她而行。

    两人走在核桃果园及草原间。这是个初夏的暖热傍晚,鸟儿在果园树间或近或远歌唱。那个她记不起名字的人,从大宅前的路上朝他们走来。

    “欢迎!”他说道,然后停步不前,向他们微笑。

    两人止步。

    “多么伟大的贵客,前来造访锐亚白领主宅邸啊。”他说道。土阿禾,不是他的名字。骨头海豚,骨头动物,骨头孩子。

    “大法师大爷,”他低低鞠个躬,格得依样回礼。

    “还有峨团的恬娜女士!”他对她鞠个更低的躬,而她当场跪在路间,头向下伏低,直到双手平贴尘土,弯身到嘴巴也紧贴路上尘土。

    “现在爬过来。”他说道,她开始朝他爬去。

    “停。”他说,而她停止。

    “你们会说话吗?”他问。她什么都没说,嘴里涌不出字句,但格得以一贯的静谧声音回道:“会。”

    “怪物在哪?”

    “我不知道。”

    “我以为女巫会把她的使役小鬼一起带来。但她带了你,大法师雀鹰大爷。多美妙的替代品啊!我只能为这世界除净所有女巫及怪物,但是对你,曾经是个人的你,我可以谈话。你至少能够理智对话,同时有能力了解惩罚的意义。我想你以为你已经安全了,你选的王安坐王位上,而我的主人,我们的主人,被毁灭。你以为一切尽遂你意,毁去了永生的承诺,对不对?”

    “不对。”格得的声音说道。

    她看不到他们。她只看得到面前的道路,尝到它的味道。她听见格得说话,他说道:“惟死亡,得再生。”

    “呱,呱,唱诗歌,柔克师傅,学校师傅!多好笑的景象啊,伟大的大法师穿得像牧羊人,内在毫无一丝魔法、毫无一字力量。你会念咒吗,大法师?小咒语就好,小小的幻象诵咒?不会?一个字也不会?我主人打败了你。你现在知道了吗?你没有征服他。他的力量依然活着!我可能会让你多活一会儿,见识这份力量,我的力量。见识那位老头,我让他免于死亡,必要时还可以拿你的命来用。还能看你那多事的王自取其辱,他那些娘娘腔的朝臣,愚蠢的巫师,居然在找个女人!找个女人来统治我们!但规矩在这里,主宰在这里,这里,在这大屋里。这一年来,我不断吸引他人前来,那些知晓真正力量的男人。有些从柔克来,就从那些学校师傅面前离开;还有从黑弗诺来的,就从那个所谓的莫瑞德之子面前离开。那个王想让女人宰制他,以为自己安全到能以真名昭天下。你知道我的名字吗,大法师?你记得我吗?四年前,你还是伟大的众师之尊,而我只是柔克的一个普通学生?”

    “你叫白杨。”充满耐心的声音说道。

    “我的真名呢?”

    “我不知道你的真名。”

    “什么?你不知道?你找不出来吗?法师不是知晓一切真名吗?”

    “我不是法师。”

    “喔,再说一遍。”

    “我不是法师。”

    “我喜欢听你说。再说一次。”

    “我不是法师。”

    “但我是!”“是的!”

    “说!”

    “你是法师!”

    “这比我想象得还要好!我想捕小虾,却抓到大鱼!来吧,来见见我的朋友。你可以用走的,她可以用爬的。”

    于是他们走在往锐亚白领主宅邸的路上,进了屋,恬娜四肢贴地爬在路上,爬上通往大门的大理石阶梯,爬过大厅及房间的大理石走廊。

    屋里一片黑暗。黑暗中,恬娜脑海也是一片黑暗,她愈来愈不了解他人言语,只能清楚听到某些字句及声音。她听得懂格得说的话,他说话时,她想着他的名字,牢牢在脑海里抓住。但他很少说话,只是回答那个不叫土阿禾的人。那人偶尔会对她说话,叫她母狗。“这是我的新宠物。”他对别人说,其中几个站在蜡烛投下阴影所形成之黑暗中。“你们看我把她训练得多好?打滚,母狗!”她打个滚,男人们笑了。

    “她有只小狗,”他说道“我本来打算完成对她的惩罚,因为她只烧坏了一半,不过她带来给我的,是一只她抓到的鸟儿,一只雀鹰。明天,我们来教他如何飞翔。”

    其他声音说出字词,但她再也无法理解。

    某样东西系上她的颈项,然后她被逼着爬上更多台阶,进到一间满是尿液、腐肉、香花的房间。有声音在说话。一只石头般冰手衰弱地敲她的头,有个东西大笑“欵、欵、欵”仿佛一扇来回吱嘎的老旧门屝。有人踢了她,要她沿厅堂向前爬行。她爬得不够快,所以胸脯及口唇遭受踢击。然后一扇门轰然关起,沉默,黑暗。她听到有人哭泣,想到那是孩子,她的孩子。她想要孩子别哭。终于,哭泣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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