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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车文学 www.pcwx.cc,地海六部曲1:地海巫师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格得出门时,屋外还是冬季日出前的黑暗。他从锐亚白镇下山出发,不到中午,便走到弓忒港了。他身上的弓忒绑腿、上在、皮麻合制的背心都很合穿,是欧吉安送给他的,以替换瓯司可岛的华服,不过,格得仍留着那件毛皮靴里的大斗篷,以应这次冬季之旅所需。于是他披着斗篷,手里只拿了一根与他同高的木杖,就来到城门。卫兵懒懒地靠着雕龙柱,不消第二眼便看出格得是个巫师,他们问也没问便移开长矛,让他通行,目送他走下街道。

    他在码头与海洋公会会馆等处询问船班,想寻找向北或向西开往英拉德、安卓、欧瑞尼亚的船。大冢都回覆他:日回近了,目前没有船只要驶离弓忒港。会馆里,大家都告诉他,由于天气不稳,连渔船也不打算驶出雄武双崖。

    他们在会馆的食品室招待他晚餐。巫师鲜少需要开口请人赏餐。他与码头工人、修船工、造船工、天候师等人坐了一会儿,开心地听他们夭南地北,自然流露出弓忒岛人徐缓闲逸的交谈与咕咕哝哝的说话习惯。他内心有股强烈的愿望,想留在弓忒岛,放弃所有的巫术和冒险,忘记所有力量和恐惧,在家乡这块熟悉亲切的土地,与每个男人一样平平稳稳过日子。这是他的愿望,但他的意志却不在此。他发现没有船要出港,便没在海洋会馆多留,也不在城里久待。他开始沿海湾岸漫步行,一直走到位于弓忒城北方的几个小村庄,问附近的一些渔民,最后终于找到一个渔夫有条船可供出海。

    渔夫是个冷峻的老人,他的船长十二尺,船外板采鳞状建造,歪斜龟裂得很厉害,看起来一点也经不起风浪,船主却索价甚高:在他的船只、他本人、他儿子身上,各施持一整年的航海平安术。因为弓忒渔民什么都不怕,连巫师也不怕,只怕海。

    北群岛区重视的那种航海平安术,不普救过弓忒人脱离暴风或暴浪,但如果由一个熟悉邻近海域、深谙造船方式、也懂航行技巧的本地人来施法,通常都能达到日常保平安的效果。格得诚信可靠地施法,花费一天一夜,稳当耐心地一步一步进行,什么也没遗漏;心里却一直怀着恐惧的压力,思绪不断溜向黑暗的小径,想像着那黑影接着会如何在他面前出现、多快出现、在哪里出现。法术施毕,他非常疲倦,当晚睡在渔夫小屋里的鲸肠吊床,黎明起床,就染了一身干鲱鱼的气味。格得立即走到转北崖底下的小海湾,他的新船就停泊在那里。

    他利用湾边平台把小船推入平静的海水,海水立刻轻涌进船里。格得像小猫般轻盈地踏进小船,赶紧整理歪斜的木板和腐烂的木桩。他像以前在下托宁与沛维瑞合作一样,同时运用工具和巫术。村民静静聚拢,在不远处,观看格得的快手,倾听他柔和的念咒声。这工作他也是稳健耐心地一步步进行,直到全部完成,小船完全不漏水为止。接着,他把欧吉安为他做的手杖竖起来当桅杆,并注入法力,再横着加绑一根艮木作为帆桁。

    从这根帆桁以下,他编织出一块四方形的法术帆,颜色白得有如弓忒山巅的白雪。妇女们见此,欣羡得惊叹出声。接着,格得站在桅杆旁,轻轻升起法术风,海面的小船于是滑行出去,越过海湾,转向雄伟双崖。默默观看的村民,亲眼看这条会进水的桨船,变成不漏水的帆船出海,轻快俐落得有如矶鸥展翅,不由得欢呼起来,在海边迎着冬风又笑又跳。格得回头片刻,看到村民们在舞北崖嶙峋深暗的岩块下,为他欢呼送别;崖上方是没入云端的弓忒山,山野覆盖着白雪。

    格得驶船穿越海湾,航经雄武双崖岩块,进入弓忒海,开始向西北方前进,经过欧瑞尼亚的北方,照着他所来的路程回航。这次航行没有什么计委或策略,纯粹是路程的回溯。那黑影既然从瓯司可岛穿风越日追随他的鹰行路线,就可能在这条路线游荡或直行过来,谁也拿不准。但是,除非它已经完全退回梦的疆土,否则应该不会错过格得才是,这回他公开穿越开阔海,要与它交手。

    要是必须与黑影交手,格得希望是在海上。他不太确定为何这么盼望,但他很怕与那东西在干硬的陆地上再度交锋。尽管海上会兴起暴风雨和海怪,却没有邪恶的力量,邪恶属于陆地。而且格得之前去过的那块幽暗岛陆,没有海,也没有河流或泉水。干硬的陆地代表死寂。虽然在天候恶劣的季节里,海洋对格得也构成危险。但他仿佛觉得,那种危险、变动和不稳定,反而是一种防卫和机会。这次若能在自己的愚行终结时遇上黑影,他或许至少可以依照它以前对他的做法,也紧抓着它不放,再用自己身体的重量、用自己死亡的重量,把它拖进深海的黑暗中,那么,它既然被掌握住,以后大概也不会再升起来了。这样,至少他在世时释放出来的邪恶,能以他的死亡做个了断。

    他航行在汹涌的海面上,顶上的云层低垂吹飘,宛如覆盖一大块服丧面纱。他目前没有升起法术风,而是靠自然风航行。风由北猛烈吹来,只要他常常小声持咒,维持那张法术帆,风帆本身就会设法迎风前进。要不是运用这法术,他实在不可能让这条奇怪的小船在这汹涌的海上行驶这条路线。他继续前进,并一直敏锐察看四面八方。启程时,渔夫的妻子给了他两条面包和一罐水。行驶数小时后,他首先看见弓忒岛和欧瑞尼亚岛之间唯一的小岛,坎渤岩。格得吃了面包,喝了水,心中感激家乡那位赠与食物的沈默渔妇。航经那个看来淡远的小岛屿之后,他继续西行,海面下起毛毛细雨,如果在陆地,恐怕就成了小雪。四周寂静,只有船只轻轻的吱轧声和海浪轻拍船首的声音。没有船只擦身,也没有鸟飞过。一切静止,只有始终动荡的海水和浮云在移动。现在行驶的这条西行航线,是他变形为老鹰时飞行的同一路线,只不过当时是向东。现在他仍依稀记得那些云在他四周飘浮的情形。当时他俯瞰灰茫茫的大海,现在他仰望灰茫茫的天空。

    他四面张望,前方什么也没有。他站了起来,全身僵茨,也厌倦这样凝视张望空无的四周。“出来呀,”他于是喃喃道:“出来呀,黑影,你在等什么?”没有应答,灰暗的海雾和海浪中间,没有什么更灰暗的东西在移动。但他越来越肯定,那东西离他不远,正在盲目地寻找阴冷的线索。于是,格得突然高声大叫:“我在这里,我,格得,雀鹰,我召唤我的黑影!”

    小船乃前行,浪涛唏窣轻语,海风飕飕吹掠白帆。一段时间过去了,格得依旧等着,一手放在紫杉木船桅上,两眼盯视冰冷的细雨由北打来,在海面上缓缓画着不整齐的斜线。然后,在海面上远方的雨中,他见到黑影向他而来。

    它已经把瓯司可岛桨手史基渥的身体解决了,所以不是以尸偶的形态案风越海来追格得;也不像格得在柔克圆丘或梦中所见那样,化为怪兽。可是如今它即使在光天化日之下,也有形状。它在追捕格得以及在荒野与格得争斗的过程中,已经撷取他的力量,吸入自己体内。现在格得在光天化日下召唤它,可能因而给了它或加诸它某种形态和实质。

    它现在确实有点像人,只不过因为是黑影,所以才投射不出黑影。它就这样越过海洋,从英拉德之颉昌出来,朝弓忒岛而来,一个幽暗邪恶的东西在海浪上前进,边走边细察海风,冰冷的雨水穿透了它。

    日光使它半盲,又因为格得呼唤它,所以格得先看见它,它才看见格得。茫茫人海与黑影中,他认得出它,它也认得出他。

    冬季的海面上,格得立于一片骇人寂寥中,见到了他所畏惧的东西。海风好像把它追远了些,但它底下的海浪却让格得的眼睛错乱,使他觉得它反而似乎愈来愈靠近他。格得弄不清它到底有没有移动,现在它也见到他了。尽管格得心里对它的碰触只觉得恐怖与惧怕,那碰触是股冰冷黑暗的痛苦,不断耗蚀他的生命,但他仍旧等待着。接着,格得猛然出声念咒,增强法术风,把风往入帆内,他的船于是陡地笔直跨越渐茫海浪,朝那个悬在风中,正往下沈落的黑影疾驶过去。

    那黑影无声无息地摆动着,转身逃走了。

    黑影朝北方逆风逃逸,格得的船也逆风跟随;黑影的速度对抗法师的技艺,飘雨的风对抗他们两个。年轻的格得对他的船、帆、风和前方巨浪,一一高喊,有如猎人亲眼看着狐狸从面前逃走时,对猎物高喊一般。他对船帆施法注入的强风,足够把一般帆布做的船帆吹毁,但现在,板强风带动他的船越过海面,有如吹起一阵泡沫,越来越靠近那个逃逸的黑影。

    此时,黑影转向,绕了半圈,突然显得松垮阴暗,不像人形,反倒像风中飘拂的烟。它回头顺着强风疾行,似乎是往弓忒去。

    格得用手和咒语转变船向,如海豚自水面跃出并快速转圈。他跟随的速度比先前更快了,但黑影看起来却越来越模糊。夹带雨云的冷雨刺痛了格得的背和左颊,而且他顶多只能看见前方一百码远。暴风雨增强,黑影不久便消失无踪,但格得知道它的踪迹,仿佛自己是在雪地上跟随猎物,而不是在水面上跟随窜逃的鬼魂。虽然他现在顺风,但他仍然诵念法术风注入帆内,所以,浪花从平钝的船首急速射出,船只击浪前进。

    追者与逃者僵持这种诡异疾驰的路线许久,天色很快暗了下来。格得知道,他们这么快速追逐数小时,必定已达弓忒岛南方,背对弓忒岛,向司贝维岛或托何温岛前进,甚至已经越过这些岛屿,进入开阔的陲区。他无法确知,但无所谓,他继续追捕,继续跟随,恐惧在他前方奔跑。

    突然间,他看到黑影在距他不远处闪现。这时,自然风已逐渐平息,暴风雨也慢慢趋缓,转为冷冽刺骨、渐趋浓厚的迷雾。格得透过迷雾,瞥见黑影朝他右手边逃逸,他对风和帆念咒,接着转动直舵柄,向右看去。只不过,这又是一次盲目的追捕,因为迷雾正急速变浓,一遇到法术风更是沸沸扬扬,罩满船只四周,形成隐蔽光线和视野的无形白钢。

    不过,格得一念清除咒的第一个字,就又看见黑影仍然在他右边,而且非常靠近,正缓慢移动。只见浓雾飞穿它头部那个没有脸的模糊区块,但它的外形仍然像人,只是变了形,而且像影子一样一直改变。格得再转船向,自认已经把敌人追到穷途末路,可是就在那一瞬间,它消失了!走到穷途末路的是他自己的船,因撞上沙洲岩石而触礁——是浓雾让他看不见那些岩石。他几乎被抛出船外,所幸在另一波浪潮打来之前,他抓紧了手杖桅杆。

    那是一波滔天巨浪,把小船抛离水面,然后重重摔落在岩石上,就像人举起蜗牛壳往地上撞碎一样。

    欧吉安削制的手杖,坚固又具法力,这一摔并没摔断,只是橡干圆木一样在海面上漂浮,格得紧抓着手杖,在海浪由沙洲回流,形成第二波海浪涌起时,也被冲回大海,而免于被另一股浪潮打在岩石上而重伤致死。盐份刺激眼睛使他看不见,也让他呛水,但他仍然努力把头就高,抵抗海水的巨大拉力。他在浪头间的空档努力浮游时,数度瞥见岩石旁边有处沙滩。他用尽全力,加上巫杖的力量之助,拼命朝沙滩游去,却始终前进不了。波涛汹涌中,浪来潮去,他像废物一样被抛来抛去。海洋的寒冷也迅速夺走他的体温,使他渐渐衰弱到再也无法拨动双臂。这一来,岩石和沙滩都看不见了,他也不晓得自己的脸朝向哪里,他的四周、上下都只有海水骚动,让他目盲、令他窒息、使他溺毙。浓雾下,一阵大浪涌来,把他一翻再翻,像浮木一样投掷到空中,掉落在沙地上。

    他躺在那儿,双手仍紧握着那根紫杉手杖。较小的波浪不断打上来淹覆他的身体,想把他往下拉。浓雾散了又来,接着雨雪落下来拍打着他。

    过了很久,格得才有了动静。他们两手和膝盖支撑着爬起来,慢慢往沙地高处爬,离开水边。这时已是黑夜,他对着手杖低语,一道微小的风光立刻攀附在手杖上方。利用光线为导引,他挣扎向前,一点一点爬上沙丘。格得身受重伤、疲惫衰弱、寒冷不堪,如此在风雨飕飕的湿地上攀爬,成了他这辈子最辛苦的一件事。有一两次,他彷佛觉得,海水和风雨的轰隆声都止息了,手下的湿砂变成干尘土,并感受到奇异星辰在他背上目不转睛地凝视。但他没有抬头,只是继续爬。好一会儿,他听见自己气喘嘘嘘,还感觉刺骨寒风夹带着雨水打在他脸上。

    爬行总算让格得恢复了些许温暖。等他爬到风雨较为平缓的沙丘上时,才勉强站起来。

    四周极为黑暗,他于是对手杖念咒,增强了光线,再继续倚着手杖前行。跌跌停停向内陆走了约莫半哩路,到了沙丘高点,格得听见海水的声音变大了,但声音却来自前方而不是后方。原来,从这里起,沙丘又是下坡,通向另一个海岸。看来,他登陆的不是岛屿,而是珊瑚礁,只是海洋中的一丁点沙地。

    格得精疲力竭,已没有余力感到绝望,但他仍然忍不住呜咽起来,他站在那儿靠着手杖支持,艮久不知所措。然后,他歪歪倒倒转向右边,至少让寒风背着吹,再拖着身子顺沙丘走下去,打算在这冰封雪掩、海草覆盖的沙丘上找到一处落地,暂时避避风寒。正当他举起手杖照路时,不意在假光环的外围边缘,瞥见一抹微光,一道被雨淋湿的木墙。

    那是个小屋或棚子,微小松散,彷佛是由小孩搭盖而成。格得用手杖轻扣低矮的小门,却无人应门。格得推门入内,他几乎得九十度弯腰才能进去,在小屋里也没办法站直。

    木炭在屋内的火坑里正烧得红透,就着炭火微弱的光线,他看见一个白发长长的老人吓得倚在最远的墙边,另一个分不出是男是女的人,从地板上一大堆毯子或兽皮底下探头窥看。

    “我不会伤害你们。”格得小声说。

    他们没说话,格得看着其中一人,再看看另一人。他们的眼睛因恐惧而显得深暗。格得放下手杖时,毯子底下的人躲起来悲泣。格得扯下那件被雨水和冰水打得又湿又重的斗篷,再脱去其他衣物,赤裸着缩在火坑旁。“给我点东西包住身子吧。”他说道。他的声音沙哑,由于牙齿打颤,长久冰寒发抖,他几乎不会说话了,就算屋内那两人听得见,也听不出所以然,不会回答。他伸手从床堆抽出一条毯子,可能是羊皮吧,大概也是历史悠久,上面全是破洞与污垢。床堆下那人吓得低嚎,但格得没多理会。他把身子擦干,然后小声说:“你们有木柴吗?把火烧旺些。老伯,我是来求助的,无意伤害你们。”

    老人没有移动,只是害怕地呆望他。

    “你们听懂我讲的话吗?你们不说赫语吗?”格得停顿一下,又问:“卡耳格语呢?”

    一听到卡耳格,老人立刻点点头,像系在线上悲哀的木偶老人一样。但那是格得仅会的卡耳格语,所以他们也无法继续交谈。格得在一面墙边找到柴堆,就自己生了火,然后比手画脚要水喝,由于吞了海水使他非常难受,这时更是干渴如焚。老人瑟缩着,伸手指向一个装水的大贝壳,又把另一个装着烟熏鱼干的贝壳推到火旁。于是,格得在火堆旁盘腿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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